星核猎手在路上捡到一只猫。
景元中心,刃景/彦景/恒景(本章出场:刃景)
预警:私设捏造,OOC,战损/病损
壹
那笑容扎得刃眼睛有些疼。景元生得清新俊逸,即使已八百岁余也面如冠玉,一双凤眼微弯,时时刻刻都含着笑。
刃也不得不问问自己,为何就不能像景元一样笑得平易近人,而是天生便不会笑似的。
不然此时此刻也不至于好像苦大仇深,让景元都坚持不住地收起了笑容。
景元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完好,仔细观察就会发现,他挑选了最省力的姿势靠在海绵墙上,仍然不由自主地往下滑,每改变动作他甲胄下的身体都要紧绷着发起抖来。
星核猎手捡到景元时,他乘的军用星槎正在宇宙中漂流,极有可能在能源耗尽后就连人带船变为一块宇宙垃圾。
幸亏刃熟悉这星槎的制式,神使鬼差地将它从茫茫星海中捕捞起来。不曾想星槎中有人,而且不是别人,正是昏迷不醒的景元。
被发现时,景元全身浴血,气息微弱,紧咬着牙关在生死线上挣扎。可当刃想要卸下他的胸甲时,他却倏然醒来紧紧握住了刃的手腕,那力气一点也不像一个濒死之人。
刃多次尝试未果,只好将他擦拭干净放进三号房间观察。幸好擦去血污后,他身上就真的没有新鲜血液涌出了。
“伤在哪?”
刃尽量自然地走到景元身边,景元也不客气,卷起袖子露出几道斑驳的血痕。
那手臂上确实有伤,可伤口不深也不重,比起兵刃反而更像是被纸片割破,连包扎都有些小题大做了。
刃的动作停了,景元没心没肺地催促道:“快点,再不包扎就愈合了。”
刃放下了医用托盘,表情不善。
“不包扎了?”景元又笑,“也是,透透气还好得快些。”
刃说道:“自己脱,别逼我动手。”
“不必了吧,应星哥。”景元语气突然软下来,“真的没伤。”
“你——”刃血压直飙,他以为自己是要被气得魔阴身发作,可这感受又与魔阴身截然不同,反而很像是几百年以前才有过的心情。
七百余年以前,云上五骁还不是一段传奇。
傀儡蛸一役后,景元受到了各方的重用,不是在出征就是在出征的路上。应星则总是在工造司,有亲手铸造的武器冲锋陷阵,他自己很少亲身出战。
刃也忘记从何时开始,景元的伤就没好过。这次见面拄着拐,下次见面吊着胳膊,少有完好的时候。
偶有几次看不出所以然,却更加惊心动魄。
那一天,应星在工造司的火炉边发现了睡着的景元,他蜷在角落,甲胄在身,身后倚着已经冰冷的炉灶。
天色还很暗,应星没有看清景元的脸色和发丝遮蔽下的神情,却隐隐约约地闻见了一阵阵血气。
“景元,景元?”他蹲下身,摸了摸景元的脸,那人很快就睁眼了,眸子蒙着一层雾气,似梦似醒地哼了几声。
“应星哥。”他终于清醒过来,“什么时辰了?”
“寅时。”应星的手仍在景元脸上托着,他隔着一层手套都能感觉到这温度烫得很不正常。
“你昨晚在这里睡了一夜?”应星皱眉道,“地衡司,云骑军,持明族,丹鼎司,就没有人管你吗?”
景元安静了一会,眼珠滴溜溜地转,随即笑道:“我特意来找你,不小心睡着了。你上次说的武器锻得如何了?”
“快锻好了……”应星说了一半,又皱起眉来,“不对,我昨夜子时才离开,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的?”
景元才年及弱冠,显然没有修炼出日后说谎不眨眼的本事。
“应星哥……”他抬起头来笑了声,这会刚好日出,天色肉眼可见地亮起来,应星也终于看清了景元的状况。
他身上虽然没有显眼的重伤,但血味一直没有散去,脸颊病红,双眼蒙朦胧,发丝被汗液洇湿,不知是疼得还是烧得。
“伤在哪?”应星眉毛锁得很紧,动手去卸他的肩甲。
“没伤,应星哥……”景元挣动了几下,应星不为所动地继续拆解,匠人双手灵巧,不一会就像拆螃蟹一样把盔甲拆了大半。
“啊——别碰那里!”景元突然痛苦地叫起来,应星被他喊得手指僵硬,不敢再动。
“在这在这。”景元自暴自弃地卷起了袖子,上面果然有一道仍在淌血的刀口。
“等着。”应星皱着眉拿来了医疗用品,把青年手臂的刀口认认真真地消毒。
“疼可以叫。”他说。
应星抬起头,却看见景元有些脱力地看着别处,双眸失神,另一只手在身前发着抖。
景元有些心不在焉地答应了。手臂包扎好后他仍没起身,笑着问应星:“应星哥,什么时候给我也锻把刀?”
“工造司的刀多得用不完,你随意挑就是。”
“别的工匠哪有应星哥锻得好。”景元仍笑着,那笑容几乎暴露出耍赖的意味了。
“等我有空就给你锻造一把。”应星心情愉快地说,过了片刻,身后才传来一声迷糊的“太好了。”
他听出有些不对劲,回过头去一看,刚才还喜笑颜开的青年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,眉毛皱得很紧,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。
“景元,景元?”应星又去拍他,可这回景元却无论如何也不醒了。
应星掀起景元捂在身前的手,顿时看见了他胸腹处贯穿的伤口,血液在墙角积成一小摊,那人的身体小幅度地抖着,即使昏迷,牙关仍咬得死紧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丹鼎司终于赶到。景元被放平在担架上时,应星才看清楚他伤势的惨烈。
与真正的重伤相比,那手臂上认真精心的包扎反而有些滑稽了。
那时应星便明白,景元若认真想骗人什么事,那人是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的。
“我是管不了你了。”刃冷笑道。
景元别过了头,在刃看不见的地方颤抖着吐了口灼烫的气。他不愿意让刃看清自己的伤势,但那伤确实疼得要命。
这时,景元听见一声脆响,他错愕地抬起头,不知从何降下的铁索缠绕上他的双臂,将他整个人吊了起来。
铁索的动作不算温柔,一次又一次地牵动着他胸口的伤,景元几次眼前一黑,那春风和煦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,险些变成脱口而出的咒骂。
但他最后还是压下,身居高位太多年,他已经忘了市井的骂人话怎么说。
刃看出他是吃了有教养的亏,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来。
有那么一会,景元看不清也听不清,疼痛好像万箭穿心,他几乎晕过去,不过一个起身,冷汗已经打湿了他后背的衣料。
稍缓过来一点,景元就听见刃火上浇油道:“你可以威胁我说:巡猎的复仇终将来临。”
“太便宜你了。”景元喘息道,脸上血色尽失。
“别怪我,是你自己不坦白。”
刃别开眼睛,不再去看景元额角的冷汗。失去了反抗能力的景元如案上鱼肉,只能任人摆布,刃慢条斯理地一片片除去他身上的盔甲,露出他身上盘桓交错的伤口。
禁闭室里一时只能听见景元压抑的呼吸,刃随意地开口道:“二十日前,仙舟罗浮与丰饶孽物之战再次爆发,将军景元亲自出征,所向披靡,战无不利。”
刃在景元肩上发现了一枚深深刺进肌肉的弹片,为难地皱了皱眉。
“云骑军锐不可当,剿灭丰饶半数精锐,争斗眼看收官在即。”
确定未伤及主要血管后,刃竟直接把弹片拔了出来,铁索碰撞声骤然响起。
“这时丰饶令使降临,在丰饶之力加持下,战局反转,云骑军节节败退。云骑将军景元下落不明。”
“星核猎手舰上没有麻醉吗。”景元涩声道。
刃不为所动,但手下动作终究轻了许多。
“不到一日,仙舟罗浮宣称将军景元牺牲,于七日后举行追悼仪式,此时此刻,景元驾驶一艘星槎出现在了另一星系,被经过此处的星核猎手发现。”
刃将消毒剂打开,室内顿时盈满药水气味。
“麻醉剂效果太强,怕你失去意识,听不见我说话。”
景元嘴唇发白,仍笑道:“事情经过正如你所说,没有错漏。星核猎手究竟想问什么?你——”
刃将消毒棉按在了景元的伤口上,让此人彻底笑不出来了。
“二十一天前,星核猎手的主脑突然被人入侵,被盗取的是一份航行计划表。经过技术人员事后侦查,发现入侵者的属地为仙舟罗浮。而今天,你恰好出现在星核猎手的必经之路上。”
“景元……将军。”刃终于放过了景元肩上的伤口,“你在丰饶行星打了败仗,第一时间乘上星槎远走他乡,就是为了等着被人捡走吗?”
笑容好像从景元转移到了刃的脸上,从他在星槎被拆解后的废品堆中抱出景元开始,他便想:这样的景元,简直像极了一只流浪猫。
可怜地趴在路边,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,由人生杀予夺。一只高贵的、掉下了神坛的猫。
“是。”
刃一愣,看见景元抬起头来,目光疲惫中依然透着狡黠。
即使是流浪猫,可他偏偏就是知道,有人于他有所求,还有人会心软地把他捡走。
“你知道星核猎手不会视若无睹。”
景元看着刃道:“我知道你不会视若无睹,应星哥。”
刃没有对这个称呼做出任何反应,可微小的动作骗不了人。景元最先感觉到伤口上的压力骤然增大,忍不住抽了口气。
“你惯会如此。”刃握了握拳。
*
抵达罗浮一整日后,列车组终于见到了符玄。她一边批复文件一边安排工作,嗓音沙哑,比往日还严肃许多。
见到列车组几人后她先点了点头,视线很快又扫向案上文书,没有片刻清闲。
“列车组,抱歉,实在没有时间感谢你们到来了。”符玄语气近乎冷峻地说,“想必你们有很多疑惑,但关于景元之死的,恐怕无可奉告。”
丹恒道:“将军,我们只想问,仙舟已经发现景元的遗体了吗?”
“没有。”符玄说,“但……”
几人的目光一齐随符玄转向身后,一柄断刃赫然置于书案一侧,血迹斑斑未能除净。
“丹恒,你应当清楚,云骑军最忌武备脱手。发现残刃也就意味着……”
符玄笔尖一顿,晕开一团墨迹。
她将文书递给青簇,回头时遮了下脸,闷声道:“再复印一张来。”
“符玄将军……”三月七苦涩道。
就在这时,身后突然响起疾行的脚步声。
“符太卜,将军没有死!”
几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,来者正是彦卿,他负伤很重,脚步踉跄,身后还追着几个丹士。
“属下照顾不周,请符玄将军定罪……”几个丹士怯怯道,符玄没有责怪,挥散了旁人。
回头看看列车组,符玄头疼地捏了捏眉心:“你们——罢了……若好奇便留下来吧。”
一时,神策府里只剩下了符玄、彦卿与列车组几人。
彦卿站在棋局正中,脸色苍白,双眼发红,认真重复道:“符太卜,将军没有死,我看见——”
“彦卿,丰饶令使最终凝聚丰饶之力准备爆发,这一击如果成功,在场云骑全都不能幸免。将军为护云骑,以血肉之躯接下一击,这是你亲眼所见的。”符玄站起身道,“没有人可以在丰饶令使全力一击下存活,景元也是肉体凡胎。”
“那一击后,将军还是站着的。他没有堕魔!”彦卿激动道。
“将军神机妙算,不可能死在区区丰饶孽物手里。战局尚未明朗,敌人还未肃清,将军的战策还没付诸实践,他怎么……”
“彦卿。”符玄轻声打断了彦卿的发泄,“我们在战场上找到了石火梦身的残刃。”
一时间,神策府中落针可闻,彦卿如遭雷击,讷讷地说不出话来,唯有两行热泪夺眶而出。
“我继任罗浮将军,你已夺得罗浮剑术之首。”符玄转身,目光落在残刃之上,“这些重担,是时候轮到你我了。”
*
“身为罗浮将军,这是我能做出的唯一选择。”景元道。
漫长的谈话后,景元身上的伤口已经尽数包扎完好,只有胸口的盔甲仍未卸下。失去盔甲支撑,景元竟显得格外消瘦,刃突然发觉,那身甲胄其实足足把他撑大了一圈。
刃不知不觉握紧了拳,问:“那作为你自己呢,景元?”
“景元便是罗浮的将军。”
景元惨白的脸上又出现了潇洒的笑意,那笑当真扎得刃眼疼。
因那一份疏狂招致的灾祸以后,云上五骁生还四人,只有一人好似丝毫未变,潇洒他的,从容他的,平步青云位高权重。
刃漂泊在魔阴身与言灵间的数百年,也曾想起当年恣意的青年骁卫,虽有片刻替他遗憾那“巡海游侠”的志向未能如愿,却不由得偷偷庆幸。
好像受人爱戴的罗浮将军,总是比居无定所的星际逃犯好些的。
艾利欧说人的一生像一条河,有时也会短暂地发生交汇,可最终都自然地融入了大海。
刃追着自己的河,追向一片遥不可及的海。慢慢他回头,已然不见当初交汇处的湖泊,但总能看见奔向大海的河。
可那看似最笔直的河流汇入海洋的时刻,刃突然想拦住他的义无反顾。
“艾利欧的剧本里说,你会加入星核猎手。”
景元忍了一会,终究还是笑了:“你真是不擅长撒谎,应星哥。艾利欧料事如神,不会连这也猜错的。”
刃不甘道:“你曾想做巡海游侠,如今已忘记了吗?”
“虽不能至,心乡往之。南柯一梦罢了。”
刃突然冷笑一声,景元皱了皱眉,对方已经避开了与他直视的视线。
“不能至还是不愿至,景元,你在这将军的位置上坐了太久,已经忘记自由是什么滋味了吧?”刃的拳越握越紧,整条手臂都在发抖。
“应星……”
“这百年的生活让你不愿流浪了吧。罗浮的将军也会求而不得,心生怨怼吗?”刃终于抬起头来盯着景元,不料看见的却是那人诡异地泛红光的双眼。
“浮名浮利,虚苦劳神……你明明懂得。”景元的声音好似刀刃摩擦的刺耳声响,刃双眉倏地一皱。
“放逐丹枫,手刃恩师,出战对阵,我……我从未想过身当高位。何况将军之位如坐刀山。”景元的神情全然不似他本人,双瞳红光闪烁,竟显得有几分疯狂。
“你将我在这里悬吊一日,而我已悬吊了数百年。”他深深地闭上双眼,音色逐渐恢复了正常,只不过略显沙哑。
一条冰冷的河流经刃麻木的躯体。
“你……”他觉得胸口好像被人插入一把冰刃,言语时疼痛异常。
“激将法对我没用,应星哥。”景元睁开双眼,异状已经完全消失,他疲惫地笑了,“如今我终于要卸下担子,让我走个痛快吧。”
禁闭室里再次安静下来,铁索一松,景元整个人落到了柔软的地面上。刃终于咬了咬牙,卸下景元胸前最后一块盔甲。
未完待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