雅志莫相违。

抱明月·贰

收不回的水,关不住的景元。

景元中心,刃景/彦景/恒景(本章出场:彦景),本章含镜流出场情节

预警:私设捏造,OOC,战损/病损

  

    景元追悼仪式四日前的夜晚。罗浮月色如水,寂静的角落倏然出现一个人影。他身形瘦削,白发在月光下如白浪流淌。

    此人正是景元,他将平日穿的甲胄换作常服,高束的长发披散在肩,因他卸去盔甲后缩水得太厉害,此刻又是三更,常人根本不会将他认作那位威风勇武的罗浮将军。

    他事先观察好行人来往方向,步伐不大,走得缓慢,看起来就像谁家乘兴夜游的少爷,自然地融入了这罗浮的夜色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他突然加快了脚步,身后似乎有影子追逐。几步后,景元的呼吸明显加重,干脆在一间寻常民房前停下,倏然回身。

    来者也不躲,任由迎面的月色将自己照得彻底。她亦是一头白发,双眼被黑布所覆,一身剑客装扮,矫健劲瘦。

    “师……”景元闭眼道,“镜流。”

    镜流并不怎么惊诧:“没想到会再见到你。”

    景元心中深有同感,一时无话可说。两人相顾无言,在景元一生中也少有如此尴尬的会面。

    “一切还好吗?”镜流尝试率先引起话题,她显然并不善于此道。

    “云骑军死伤惨重,丰饶令使还未剿灭,罗浮将军的追悼仪式就要召开……”景元道,“这般境况……或许应当认为一切都还好吧。”

    “若是常人,此刻理应问题连篇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并非常人。”景元忙说道,“既然如此,不必多言。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。”镜流拧眉道,可景元或是看不见,或是不愿看,无视了她的神情。

    “你身上有寿瘟祸祖的气息。”镜流凑近道,“景元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。”景元笑道。

    镜流并未纠结,堕魔后她确实对丰饶孽物有些过于敏感了。

    “与丰饶孽物之战,仙舟不可败下一城,此番你准备如何。”

    景元有些疲惫地靠在墙壁上道:“同归于尽。”

    “你认真的?”

    景元不置可否,镜流见他呼吸平稳而缓慢,凑上前一看,这一会功夫他竟打起了瞌睡。

    “景元,景元。”镜流叫了他两声,人仍未醒。

    “你从何时开始这般嗜睡……”她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此时的景元并未睡死,只是困意朦胧,倦意蔓生,连动动手指都嫌累,可耳边的话还是一句不落地听了。

    他没料到镜流以为自己睡着后,语气竟莫名地自然了几分,一时醒也不是,听也不是。纠结之时,女人已继续说道:“理论上儿童应当睡眠充足的年纪,你倒是十分精力充沛。”

    景元突然打消了醒来的念头,可镜流却没有说下去。良久,一阵凉意拂过脸颊,景元终于睁开双眼。

    “你还在啊。”他看见镜流绛红的双瞳,淡淡道,在脸上摸到了一条黑纱。

    景元捧起黑纱在手中端详,镜流默默开口道:“景元,七百年前,你曾问我堕入魔阴者,是否理应立斩无赦。”

    景元闻言愣怔,眼里一瞬闪过不易察觉的茫然。

    “你已忘记了。”镜流一看便知,“我曾经对此十分肯定,可在刚刚,我却无法如此斩钉截铁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何意?”

    “景元,为故人旧事牵累之时,便以此黑纱覆眼吧。”镜流说道。

    景元顿时凝滞原地,知道自己在镜流面前已无处遁形,无奈地笑了。

    “多谢。那你……”

    镜流却又抽出一条黑纱,干脆地系在眼上道:“无碍,我常为旧忆所累,因此准备充足。”

    景元不知该如何评价,忍笑将黑纱收进了口袋。

    “你走了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镜流道,“无论你此番为何回到罗浮,天都已亮了。”

    景元愣怔片刻,刚想追问,镜流却已消失于街角。正在这时,身后响起一声惊诧的“将军”。

    随即,景元被突然的力道撞弯了腰,他回过身去,胸口的脑袋果然是一只浅金色飞燕。

    “飞燕”把脸全部埋在景元胸口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走调。

    “将军,大家都以为您死了,我不信,可他们说找到了您的残刃。”

    见周围逐渐有人经过,景元不得不提醒道:“彦卿,先回去再说……”

    “明明战斗还未胜利,明明计划还未进行到最后一步,您怎么会走呢?”

    “回……回去再说!”

    彦卿丝毫不为所动,景元只好主动挪着步子,蹭向一侧他先前为彦卿置办的住房。

    景元如今气力不济,挪动几步便筋疲力尽,他一边拍着彦卿的头一边道:“彦卿,抬起头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要。”

    “快抬头,彦卿……”景元直累得双腿发软,很害怕二人一起摔坐在地,被识破身份的同时还要丢一回脸。

    “不要……”

    几个回合后,太阳已经升起,而两人距离家门尚有一段距离,景元的体力则已经见了底。他不得不抛出杀手锏:“云骑彦卿,听令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是。”彦卿不情不愿道。

    “抬头,回家。”

    彦卿如同中了言灵术,一时很不甘愿,却又无可奈何地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景元在少年脸上看见两道泪痕,再大的脾气都消弭无踪,在彦卿头上胡乱揉了两下,将人推进了屋。

    关上门,彦卿抬起头来看着景元金色的瞳仁,刚收敛的委屈与不舍又决了堤,哽咽道:“将军,不要走。”

    景元叹了口气,将人搂在怀里,心里想着:这下栽了。

    景元忘记自己哄了多久,阳光从墙壁爬到地面,从金黄变为银光,彦卿终于抬起头来,流露出些许羞赧。

    “将军,您累不累,快坐……”

    景元笑着摇了摇头,他实在是站了太久,双腿已经僵硬得弯不下了。

    他总算明白了何为自作孽不可活,大半日里,彦卿每隔几秒就要看看他,一时不见人影便吓得带伤乱找,好像在确定他的存在不是幻想。

    景元有些心酸,难得主动提出为彦卿做顿饭吃。就在他下面时,彦卿突然跳起道:“我这就去告知符太卜,取消三日后的追悼仪式!”

    “彦卿!”景元吓得心一跳,忙不迭拦住他,“这就不必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将军这是为何?”彦卿又皱起眉来,显然有些不安。

    “因为……”景元拿彦卿有些没辙,但毕竟修炼了大半生的嘴上功夫,“因为我在任罗浮将军已久,无由退位,恐怕符卿不能服众……符卿生性要强,定然不愿承认,我只好出此下策,身为罗浮剑首,你要替我保守秘密。”

    “那战局……”彦卿愣怔问道。

    景元听见战局二字敛了敛笑意:“战局并非儿戏,无论何人都不能以此做文章。但当下,云骑军定会力挽狂澜。”

    “明白了,将军。”彦卿点头,只当景元是对赢回一城有着十足的把握,即使不亲自出战也智珠在握。

    “那您的伤怎么样了!?”彦卿想起那日亲眼所见的丰饶之力,心如擂鼓地紧张起来。

    “无碍。”景元摇摇头,面不改色,“我受帝弓司命赐福,不会为丰饶之力所侵害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好……”彦卿点点头,狂跳一上午的心好像终于落回了实地。

    彦卿身上伤势未愈,本要日日去丹鼎司报道,可他当下一刻也不愿离开景元,干脆将换药的工作托付给了将军。

    午饭后,景元为彦卿看起伤来。彦卿小腿骨折,后背有大片擦伤,对云骑来说这等伤势已是司空见惯,但他年纪尚小,素日被景元保护周全,受重伤也是第一次。景元换药时,彦卿身体一颤,硬撑着没有叫出声,冷汗出了一背。

    景元不忍心看他受刑,换药的间隙在彦卿身后摆弄着什么。

    “将军,您在做什么?”彦卿不方便回头,背对着景元问道。

    “看看这些时日,你棋艺可有生疏?”

    彦卿看向景元手中,赫然是一盘残局。彦卿执了红子,立即道:“兵五平六!”

    景元道:“马七进五。”

    “吃马……不对,进兵!”

    “卒七平六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就……”

    “前卒平五,将军。”景元说着,将涂好药的纱布在彦卿背后一盖。

    “啊!!”

    彦卿专心致志于棋局,一时失神,疼得直泛泪花。

    “药换好了,这棋局,你慢慢琢磨吧。”景元笑道。

    彦卿对景元向来言听计从,当下就着迷于棋局,到了不可自拔的程度。

    “帅五平四……不对,車五平二……还是不行!”

    “将军,这残局叫什么?”彦卿兴致勃勃地问,回过头,景元正欲盖弥彰地把手从胸口放下。

    “嗯?”他似乎没听见彦卿的话,眼神有些涣散。

    “这棋局叫什么!”彦卿又问道,单腿蹦着跳到了景元身边,“将军您怎么了?”

    景元打了个哈欠:“舟车劳顿,有些疲倦了,我先睡一会。彦卿……记得替我……”

    景元似乎乏得厉害,几句话的功夫说话已经含糊起来,彦卿忙把他架到床上:“保守秘密,彦卿知道了,您好好休息吧!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晚安。”

    “晚安什么呀将军。”彦卿哭笑不得,“才刚申时。”

    景元却已经陷入了深眠似的,不再作答。

    恰在正午时分,屋里暖意融融,彦卿独自看着那盘残局发呆,发丝被阳光晒得金黄,好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。

    他已得知景元并未牺牲的真相,却被要求不能泄露秘密,再加上负伤在身不能动武,连饮食也有诸多忌口。少年心里闷得喘不过气来,平白地生出了几分百无聊赖。

    他盯着那残局直到日暮,思路仍没有进展,伤病未愈人很易疲乏,慢慢地他看着窗外落日发起呆来。

    红霞染透层云,行人三三两两,机巧轻响。屋里只有将军浅浅的呼吸,风吹树动,沙沙声不止。

    这滋味真是有些孤独。彦卿看着自己掌心的纱布想道。

    “孤独……孤独……”他突然念叨着这二字陷入了沉思,“或许……”

    “刚醒便听见,这是谁家水烧开了?”彦卿听见身后景元带笑的声音,“‘咕嘟咕嘟’的,就这般耐不住寂寞吗?”

    “将军,您醒了!”彦卿爬起身道。

    “嗯,年纪大了,觉少。”景元说着打了个哈欠,“晚饭吃什么?”

    “将军,醒了就吃也太堕落了!”

    “我已到了可以随心所欲的年纪了。”景元笑着摸了摸彦卿的头。

    彦卿凑上去环住了景元的腰,只觉得好像比在军中时还细了不少,他深吸口气,疑惑道:“将军,您身上怎么有股柴火味?不对,是糊味!”

    “那怕是你饿昏头了吧。”景元随口答道。

    彦卿抬起头看景元的脸,景元肤色偏白,就算在战场上连日受日光直晒也没黑过一点。可此时此刻,他的脸色是近乎苍白的,双眼中浮着血丝,仔细观察便显出了病容。

    彦卿十分心疼,瞬间觉得“倒头就睡,醒了就吃”实在算不上什么无理要求。

    “将军,我这就去买您爱吃的点心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一瘸一拐的,乱跑什么。”景元被他逗笑,一把将人按回坐下。

    “那晚饭……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交给你了。”景元故作玄虚地笑着,“不要小看这些工序,洗菜可练耐性,切菜可练刀工,炒菜更是锻炼反应速度。你如今不能练武,只好以此替代,莫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。”

    “明白了将军!”彦卿有些云里雾里,但又对景元的话深信不疑,兴致勃勃地冲进了厨房。景元斜靠在门上看着,竟还真的煞有介事地点拨两句。

    “不要忽视根茎处的泥土”“这般切块不易炒熟”“火候有些大了”“怎么粘锅了?你没放油啊。”……

    彦卿忙碌得满头大汗,深感做饭着实不是件易事,无暇去看景元含笑的神情。

    一顿饭做好,彦卿也闻不出糊味还是柴火味了,脸颊都被熏黑,景元忍笑替他擦了灰。两人落座,彦卿愧疚地看着一桌辨不出种类的焦炭。

    “将军,要不别吃了。”他皱眉道,“这饭菜恐怕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?”景元说着,已咽下一筷子形似茄子的东西,“粒粒皆辛苦啊彦卿,不可浪费粮食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我会吃掉的。”彦卿低头说。

    “这菜味道也还不错。”景元认真道,“这块茄子入口即化,很可圈可点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土豆啊将军!”彦卿悲愤道。

    彦卿尝了几口,那味道实在是难以下咽,景元却吃得津津有味,神情不似作伪。

    “将军,您别装了。”彦卿苦涩地说,“我不想您在我面前也这么辛苦。”

    景元一怔,眼前的少年低下了头,似乎真的有些难过。

    “您吃这么难吃的饭菜都能面不改色,彦卿要练习多久,才能成为像您一样厉害的人呢?”

    “彦卿,我当真不觉得这菜难吃……”景元有些尴尬,“何况,忍耐吃难吃的饭菜,也并不代表我很厉害吧。”

    “可您总是很会装,平日里便装得很累。想成为您这么厉害的人,就要付出这么多代价。我……”

    彦卿好像锯了嘴子的葫芦,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,胸口好像有几万只机巧鸟嚷着吵着,他却说不出来,词不达意言不由衷,堵得眼圈发红。

    “彦卿这是在心疼将军吗?”景元终于搁下了筷子,无奈道。

    彦卿倏然抬头,那一万只机巧鸟的哀鸣转瞬息声,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,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,一滴不知何时聚起的泪砸到了桌上。

    原来自己说不出的话便是心疼,原来心疼叫人这般难过。彦卿摸着心脏,只觉得有啄木鸟在自己心窝里又啄又咬,一点也不比小腿和后背疼得轻了。

    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,闷声道:“我……我心疼将军。”

    “将军有什么好心疼的?”景元笑着拍了拍彦卿的头。

    “您受伤的时候,喝醉的时候,睡着的时候,应付六御的时候,彦卿都很……心疼。”

    少年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似的,一股脑说了很多很多次。

    “符太卜说您牺牲了的时候,彦卿也很心疼。”

    “是我不该。”景元苦笑,“让彦卿难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彦卿知道,这些事将军不得不做。”彦卿又说,“可这些代价,彦卿不想将军去担负。”

    景元叹了口气,干脆把少年揽进怀里:“彦卿,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责任,将军之位站得高些,自然也要背得多些。这些事又哪里称得上是代价呢?”

    彦卿的头靠在景元胸口,却听不见心跳声音。将军的胸膛如同一片海,很深很深也很远很远。

    “你十四岁坐上剑首之位,时间尚短,还不得磨砺的机会。日后你辅佐符玄将军,便要担当重任,替她分忧了。”

    彦卿听着这仿佛交代后事一般的话,心脏好像坠入峡谷般,胸口一空。

    “那你呢,将军?”

    “我会看着你们。”景元想起罗浮大人惯爱骗小孩的鬼话,只怕哄彦卿不太好用,便私自删了半句。

    这星星,也不是一定要变的吧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鸡飞狗跳,这晚饭终究还是吃完了。

    夜色渐深,景元还迟迟不睡下,望着月亮不知想些什么。彦卿本想陪着,可一日大喜大悲,他早已精疲力竭,不知不觉便打起瞌睡。

    “将军,您不休息吗?”他强撑着一线清明问道。

    “下午睡过了。”景元答,“早些休息吧彦卿,明早还要继续磨练厨艺。”

    彦卿点了点头,那关于明天的承诺似乎给了他一些安全感,让他沉入睡梦之中。

    夜半时分,两道声音闯入了彦卿光怪陆离的美梦。

    那男声酷似景元,女声也很耳熟,彦卿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位故人。

    男子道:“你陪我一夜,我还天真以为是要与我叙旧。”

    女子:“难道不是吗?”

    男子:“他每早寅时出门,你算好的吧。”

    女子:“哦?我倒是不知。”

    “你与他素味平生,怎么如此替他着想?”

    “你这小徒儿,我看着甚是合眼缘。”女子似乎承认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男子有些无语:“于我便没有半分慈爱了。”

    “要我如何,你便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墙角离彦卿的卧房最近,你连这也算好了?”

    “啧,麻烦。”

    恍然间听见自己的名字,彦卿徒然惊醒,可耳边已经无声无息,那对话仿佛发生于梦中的幻觉。

    彦卿莫名地翻了个身,到底没有彻底清醒。

    “明日……去问问将军。”他想着,再次合了眼睛。

  

    次日一早,日光初洒进房间,彦卿醒来时正好看见景元在他床边。

    “看你睡觉不老实。”景元道,在他被角拍了两下,“替你掖掖被子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将军。”彦卿迷迷糊糊地觉得忘了什么。

    “既醒了,便准备早饭吧。”

    彦卿被景元叫起来,一早又是做饭又是下棋,彻底将那对话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
    一日时光匆匆而过,彦卿只觉得景元比先前更爱犯困了,他每每拿着棋谱、食谱找去,看见的总是景元的睡眼。

    可他一问起,景元总是插科打诨地岔开话题去。

    次数多了,彦卿也不忍打扰景元休息,干脆沉下心来钻研棋局,一整日过去竟真的寻到了门道。

    “車五平七,車七平六,車六退五……”

    少年沉迷于此残局,已至亥时,正是关键一步,屋外突然一阵炮响。

    彦卿被惊动,竟是不知何人在这寂静夜色中放起烟花。

    几日来,罗浮皆沉浸在追悼仪式的哀伤中,连欢声笑语都少有,更何况是热闹的烟火。不久,四周居民都探出头来,议论纷纷。

    彦卿拎起佩剑,寻出门去,试图找到闹剧的始作俑者。

    只见烟火盛放处空无一人,只留满地冷灰。

    耳边的嘈杂和着空中的爆鸣,彦卿心绪激荡,那眼花缭乱的光芒不知为何令他有些慌张。

    他疏散了围观的群众,匆匆朝家跑去。

    “将军!”他推开屋门喊道,只听屋里传来一声懒洋洋的“嗯”,被子随人的呼吸微微起伏着。

    彦卿狂跳的心落回了肚子里,他又坐回案前研究起那棋局。

    片刻后,少年自言自语道:“車六退六,和局……”

    “将军!我明白这棋了!”彦卿蹦到景元门口,只听屋子里又传来一声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将军,您在睡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那声音竟与之前两声别无二致。

    彦卿瞳孔骤缩,猛推开门。只见窗户打开,夜风徐徐鼓动两侧布帘,床上已经空无一人。

    “将军……”

    他讷讷看着窗外,一时忘了腿上有伤,竟直接从窗口翻了出去。

    少年沿着交通干道追到星槎海,追到流云渡,不知惊动了多少人。

    港口处只见一艘陌生的星槎正要出港,他匆匆上前抓住站岗的云骑:“快,快拦住那艘星槎!”

    “彦卿剑首,这……”云骑为难地支吾着。

    “那上面是将军!”彦卿顾不上许多,他已经意识到如果放走了景元,这人便再也不会回来了,“快拦住他!”

    身后赶来的列车组惊诧地站在了原地,丹恒不由得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景元将军在星槎上。”彦卿急得厉害,眼看着星槎即将离开仙舟,他感觉不到疼一样使着伤腿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“站住!”

    身后又响起脚步声,竟然是符玄带着大队人马。

    “符太卜,将军还活着……”彦卿忙道。

    “把他带回去。”

    符玄握紧了拳,对身后的云骑们说。

    几人急忙上前,彦卿激动挣扎,身后的伤口又渗出血来,几人按也不是放也不是,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符玄正在这时说道:“彦卿,我都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放开我!放开……什么?”彦卿忽然愣住。

    “把他带回丹鼎司治伤。”彦卿挣扎止息的片刻符玄命令道,冷静得有些无情。

    她的目光死死地注视着那艘通体漆黑的星槎,在无人注视到的角度双唇抿得死紧。

    彦卿离开,热闹收尾,符玄挥散了云骑,列车组几人仍然呆立原地。

    “符玄……”三月七不知如何称呼是好。

    符玄深深叹了口气,一个眨眼已经将所有情绪压抑在心底。

    “若有疑问,明日卯时在丹鼎司见面吧。”她说道,终究没有让列车组看清她的神情。

*

    星核猎手总部,卡芙卡端着一杯咖啡坐到了刃身边。

    两人背后是浩瀚无垠的星海,日夜航行其中的星舰如同漂浮在咖啡中的泡沫。是最转瞬即逝、最微小的存在。

    卡芙卡随手撇去浮沫,一言不发。

    “嗔恚。”刃突然道,“堕入魔阴身前,仙舟人会经历五衰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突然想起这个。”

    “无事,只是突然在想。他那样的人也会堕入魔阴吗。”刃眯起双眼,回忆起什么。

  

    一日之前,三号房内。

    景元被包扎得严严实实,只有胸口的盔甲还未卸下:“我听说星核猎手从丰饶令使手中偷来一颗星核。”

    “是又如何?”刃皱眉道。

    “这颗星核给星核猎手带来了不少麻烦吧。听说丰饶民科技先进,已追踪到星核的动向。此时此刻,恐怕正有舰队翻山越岭朝星核猎手追来。”

    “丰饶孽物最喜欢搞些黏糊的恶心东西。”刃不屑道,“即使与丰饶孽物正面一战,星核猎手也有脱身之力。”

    “话虽如此,恐怕损失惨重啊。”景元弯了弯眼,“此时此刻,如有救兵赶来便好了,是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是何意?”刃挑眉道,“仙舟有这么好心替星核猎手解围?”

    “既然星核猎手为星核所困,而仙舟因丰饶令使发愁,不如干脆把星核交给我处置。”

    “仙舟要与列车抢这净化星核的生意?”

    “应星哥,你……”景元不知道刃的脑回路是从何时变得如此丰富的,“怎会如此。”

    景元正了正神色:“我要借星核之力除掉丰饶令使。”

    “借星核之力?你以为星核是什么?”刃气笑了,“万界之癌,不是便携核武器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想必消灭星核猎手便不在话下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刃属实有些气急了,他发现景元好像是认真的,“长期靠近星核,即使只是接近都会带来人体承担不了的负荷。即使我愿意无偿捐献,你要如何携带?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随身携带。”

    就算作为日日和星核打着交道的猎手,刃也无法理解他这若无其事的语气。

    “应星哥,我是认真的。”景元直视着刃道。

    而这正是刃现在最害怕的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决战之中,丰饶令使将丰饶之力注入了我的身体。”

    刃无言以对,他依稀记得上次听见类似的句式就是数月前,银狼说:“毁灭大君把毁灭的力量注入了景元的身体。”

    “尽管过程不算美妙……但这力量奇异地增强了我的复生能力。”景元看向自己手臂,他展示给过刃的细小伤口竟在二人谈话间全然痊愈。

    “如今的我,或许可以……”

  

    “阿刃,阿刃?”

    刃终于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“阿刃,听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,卡芙卡,我现在不需要言灵。”刃打断了女人的话。

    卡芙卡愣了片刻,被刃打断言灵术是少有的事。

    “那人似乎十分令你在意。”卡芙卡端起咖啡道。

    “只是想起那颗星核。”刃皱眉,“那滋味不会太好受,他恐怕正被折磨得日夜难眠吧……”

    刃嘴角堆起一个僵硬的笑,或许勉强称得上幸灾乐祸,手臂却控制不住地抖着。

    “得知仙舟盗取航行计划后,只有你力排众议保持原定航线。当时你就这么相信那是他的手笔吗?”

    刃冷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沉默之中,似乎有流星划过身后。

    刃回忆道:“他是在大乱前后继任了罗浮将军。”

    七百余年前,景元状似顺理成章地继任罗浮将军,可鲜有人记得,最顺理成章的继任者本不该是景元。

    论武艺,镜流是剑首,论资历,云骑军中仍有长者,论地位,还有六御在侧。景元一介青年骁卫,年纪轻得受六御压制,对龙师都要笑脸相迎,功绩再高也不是最佳人选。

    只不过流放的流放,堕魔的堕魔,混乱时代,老狐狸们更不愿意领这费力不讨好的差事。景元是在罗浮最混乱、最无序的年头被赶上了权力顶点,自保尚且不易,还要为旧友四方斡旋。

    如今六御已换了一届,无人记得也无人重提旧事,可这一路谈何容易。

    刃闭上双眼,闷声道:“景元不曾想过成为将军,他是被留在仙舟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便是他嗔恚的原因吗?”卡芙卡问。

    刃摇摇头,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“堕魔前还有什么症状?”

    “我曾听闻,有人堕魔前后会味觉失灵,尝不出味道,再难吃的饭菜也能面不改色地下咽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如此啊……”

*

    茫茫宇宙的另一端,景元背抵在星槎座椅上,冷汗打湿了鬓发,呼吸有些发抖。

    胸口的灼痛愈演愈烈,狭窄的星槎里泛起烧糊的味道。这疼痛日以继夜,扰的他夜不能寐,稍有空隙便要闭目养神。

    漆黑的星槎逐渐驶入逼仄的隧道,四周已不见星辰,而被仿佛生物般蠕动生长的不明物体取代。

    景元看着那生长的血肉,发自内心地感慨道:“恶心。”

  

未完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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