雅志莫相违。

抱明月

那一天,景元的死讯突然传开。

景元中心,刃景/恒景

预警:私设,战损/病损

  

  陌生星球的土地上,奇异的紫红色尘沙飞扬着织成了眼前铺天盖地的网。被击落在地的少年被生着锯齿的荒草划破了脸颊,他撑起身,好像折了翼的鸟,半边身体不受控地倾斜下去。

  耳畔是自无边荒漠涌来的呼啸狂风,一阵又一阵锐鸣随着他的脉搏起起伏伏,毒晒的日光刺穿一层层红雾,少年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,眼前好像被人蒙了层纱。

  他伸手去摸颈间,长生锁已经被猛烈的攻击砸断了,断口边缘染着血色。

  连绵的剧痛和灼烧感布满肌肉骨骼,他全部置之不理,执着地撑着宝剑一步一步地挪向前方。他的视野被弥漫的尘霾遮蔽,听力被耳鸣阻塞,眼里只剩一个白发戎装的身影。

  彦卿使劲眨了眨眼睛,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闪电般刺眼。倏然有什么一闪而过,彦卿的心脏如重锤狠狠一落,他不由自主地抢上前去伸出了手。

  将军注意到了他的接近,在激烈的战斗中回身大喊:“别过来!”

  异星的空气太过稀薄,声音难以传播。景元的吼声穿过弥漫的烟尘,飘进彦卿耳中却好像一声失魂落魄的叹息。

  “将军,小心!”彦卿突然大吼道,用力到胸腔都好像被撕裂了。

  短暂的回身分了景元的神,他动作凝滞的一刹那,丰饶令使的暗器眨眼间逼近了他。

  如同沸腾金石的光芒直接没入了景元胸口,两人相连处金光四射。

  炽阳般的金光驱散了挥之不去的红雾,彦卿强睁着眼看向光源处。重伤的景元吐出一口鲜血,却面不改色,毅然决然地将石火梦身挥出。

  视觉刺激过于强烈,彦卿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。金光愈发明亮,直到将两人全部吞没。彦卿渐渐陷入了盲障,最后一眼,只见那雪白的身影湮没在光芒之中。

  狂乱的气流从战场正中爆发,将彦卿再次掀飞出去,他的背部狠狠拍上了地面的巨石,一时五感尽失。

  彦卿手中的剑身被损坏得不成样子,耳朵只能听见胸腔里传来一声又一声沉重的搏动。他握住了剑刃,用疼痛逼自己保持清醒,鲜血顺断刃滴落在泥土中,染出一圈紫褐色。

  光芒持续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散去,世界重归死寂,万籁被异星辽阔的荒芜吞没。彦卿眨了眨眼,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光芒散去处,丰饶令使凭空消失,徒留景元疲惫地按住了胸口。

  招架不住的眩晕感随即扑面而来,彦卿的头垂下,瘫倒在血迹斑斑的土地上。

  他没有看见,景元望向他,脸上素来和善的笑意消去,双眉皱起,惨白的双唇把血色紧紧抿在齿间。

  景元没有走来,也没有倒下。他胸口的伤已然血流如注,却是狠狠心别过头,朝相反的方向走去。

  他的前方空无一物,仿佛是一片死亡的荒漠。

  *

  得知罗浮将于七日后举行景元的追悼仪式时,列车正在匹诺康尼。

  听说讯息的列车组即刻动身。据说为了赶时间,开拓者“不小心”打破了几十条规则,姬子与家族说明情况时,帕姆已经在丹恒的威胁下进行好跃迁准备了,二人险些被留在陌生星球赔款。

  这是经杜撰后的来龙去脉,列车组自然还不至于此,可几人内心的兵荒马乱却比之更甚。结果列车开足马力,次日便抵达了罗浮,比其他五大仙舟的使者来得还快。

  几人踏上仙舟的地面时,仙舟好像换上一身丧服。没了眼花缭乱的装饰,百姓郁郁寡欢,连巡街机巧也显得闷闷不乐,昔日的欢声笑语花天锦地都失了真。

  直到这时,他们才依稀接受了一点现实。

  自他们离开仙舟不过几个月,罗浮与丰饶孽物的战争又一次打响,出乎意料的是丰饶令使于大战中程突然降临,给本来优势在云骑军的战局增加了更多不确定因素。

  疑点在于,景元牺牲时云骑军并未实力大损,这似乎可以显示景元身先士卒,却也让事件有些扑朔迷离。

  “更蹊跷的是,景元的死因疑云密布,罗浮官方却次日便宣布举办追悼仪式,这不免有些操之过急了。”瓦尔特在罗浮街角对众人简单分析道,“符玄太卜与景元私交甚笃,没有争权夺势之嫌,她这样做一定有原因。”

  “即使符玄太卜与将军交好,六御中也可能有人心怀不满,持明族龙师对将军更是早已心存芥蒂。罗浮内部权力错综复杂,恐怕一时难以明晰。”丹恒说道。

  几人纷纷点头,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,姬子拍了拍丹恒的肩,道:“丹恒,虽然事件尚未查清,但若那位将军真的遭遇不测……请你记得,还有我们陪你。”

  “不必太在意我。”丹恒摇了摇头,“云骑将军连百岁者也少有,景元已在任近千年,又值多事之秋……我早有准备。”

  “那……咱们下一步怎么办?”三月七问道,“符玄太卜恐怕在忙吧。”

  “现在可能要改叫符玄将军了。”姬子提醒道。

  “我想先去找符太卜,问清事情真相。”丹恒突然道。

  “嗯,这应该是最快的方法了。”三月七说,“可符玄将军没时间接待咱们吧。”

  “我想先去找符太卜,问清事情真相。”丹恒一字不差地重复道。

  “咱也想,可符玄将军……”

  “我想先去找符太卜,问清事件真相。”三月七错愕地看向丹恒,他依然无感情地重复着同一句话。

  “丹恒,你真的没事吗?”三月七不放心地问。

  “我想先去找……哦,没事,景元之死,我其实早有准备。”丹恒说着主动向神策府走去,留下其余几人面面相觑。

  *

  一行人来到神策府,符玄果然外出与六御议事,青簇想留几人在府内休息,星的肚子却恰到好处地叫了两声,几人连忙托辞要外出觅食,婉拒了青簇的招待。

  离开神策府后几人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,不知不觉便已来到昔日热闹的金人巷。吆喝声不复往日热闹,他们随意挑选一家酒店,在角落处歇脚。

  落座后,星和三月七盯着桌面的木缝,丹恒靠着墙壁假寐,姬子和瓦尔特深深对视了一眼,也说不出话。

  客人不多,上菜很快,店小二见几人装扮不似仙舟人,客气道:“罗浮素来没有这般冷清,只是这几日军中职位更替,您怕是没能见见咱这儿的烟火气。”

  店小二显然不认识列车组,瓦尔特寒暄道:“怪不得气氛如此沉重。”

  “上任将军牺牲了。如今大半仙舟人出生以来便是那位将军在任,听说将军走了,哪有人不难过呢?”

  话题又回到了景元身上,丹恒终于忍不住站起身道:“我出去透透气。”

  几人没拦,与热心的店小二又交谈了几句话。三月七和星终于在两个大人的安抚下吃起饭来,却没吃几口就放了筷子,连饥肠辘辘的星也食欲不振。

  星忧心忡忡地皱着眉,她将手缩回口袋,结果竟接连响起了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。

  在几人的注视下,星不得不摊开手掌,她手心中摆着一个精巧的奇物,一捏便会发出肚子饥饿的叫声,正是她在神策府脱身时所用的道具。

    “……还得是你。”三月七无奈道。

  

  酒店外,丹恒刚想长叹口气,却突然被抓住了衣摆。

  他本能地自我防卫,目光凌厉地扫射了一圈,却没看见敌人。

  再一顿,他才感觉到那力气很小,更没有任何杀意。他茫然地低下头去,看见了一个男孩。

  孩子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大,稚嫩地叫他“叔叔”,丹恒有些不知所措地蹲下了身。

  “叔叔,你是从罗浮外面来的吗?

  “……嗯。”

  “那你看见我的爸爸妈妈了吗?”

  “他们有什么特征?”丹恒问道。

  “他们是云骑军。”

  丹恒很快意识到什么。青簇说,生还的云骑军已经妥善安置,这孩子的父母恐怕凶多吉少。

  “云骑叔叔们告诉我,他们会变成星星看着我……我不明白。”

  丹恒默然,不知如何回答。他没来由地想:如果景元在这就好了,他惯会哄人开心。

  现在无论提起什么,他总会想起景元。可不知那人身在何方,是否也“变成了星星”。但罗浮的天空是虚拟的,透不进一点星光。

  他无言以对,只好摸摸小孩的头。

  “叔叔,星星会死吗?”

  孩子天真地看着丹恒,表情能令所有爱心人士动容。

  可惜丹恒从来不擅长编童话故事欺骗小孩。

  他说:“会。”

  “能在仙舟上看见的星星,大多都是恒星。恒星会存在很久,但在漫长的时间后,它的核心越来越重,越来越烫,星星无法支撑核心维持抵抗自身的引力,核心开始坍缩,并迅速加速,星星内部释放出的大量能量传递到外层,最后就会爆炸。”

  孩子显然似懂非懂,默默张大了嘴巴。丹恒以为提问已经结束,起身时却又被追问道:“叔叔,那星星死的时候会疼吗?”

  丹恒愣在原地,答案本要脱口而出,却因为一阵突然的心疼而在嘴边停住。

  “会吧。”他说,“即使太阳也是会疼的。”


  几刻钟前,几人身处神策府中。将军案边处处陈设未变,案上书卷依旧,新主人显然还没来得及翻新。

  这番画面实在令人触景生情,连几尊狮子像也越看越显悲凉。就算不考虑丹恒,其余人也要受不住了,最终星灵机一动金蝉脱壳,几人全然没有异议。

  与景元仅仅一面之缘的几人尚且心绪难平,更何况是有着前世记忆的丹恒。人或许可以改头换面,可记忆却无法轻易割舍。那份记忆中的感情到底给丹恒带来了多少酸楚,旁人终究难以理解。

  三月七道:“丹恒他虽然看起来没事,可昨天一整天都没有离开房间,他都多久没吃饭了,真——”

  “不久。”身后突然响起了丹恒的声音,“别担心了。”

  “你昨日……没事吧?”三月七有些尴尬地问道。

  丹恒接过了姬子递来的碗筷,摇了摇头。

  一整日里,丹恒看似什么也没做。可如果不是这一天,何来时间做那所谓的准备呢?

  窗外风卷落叶,落叶又落入泥土。日光依旧,透过云彩,透过枝丫。随着酒店里又响起几个人的动筷声,桌上的菜终于被消灭干净。桌上的小道具不知被谁触发,又咕噜咕噜地叫起来。

  无论如何故作轻松,道别果然还是一件难事。

  *

  星核猎手的星舰如同汪洋中的一叶小舟,无边无际的夜色中,它孤独而安静地在星海中漂流。

  星舰上有一排封闭的屋子,与其说是空置仓库不如说是监狱。房间设计各有千秋,其中的三号房从地面到墙壁全部贴满降噪海绵,隔绝了外界噪音的同时,也杜绝了被关押者撞墙自杀的可能性。但此时此刻,它正被当作防止伤员受到二次伤害的保护设施使用。

  刃端着一盘医疗用品站在三号房外,如果不是双眼闪烁着疯狂的红光,他看起来也像是要去做点善事。

  他身边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女人,对他的神情举止一言难尽。

  “阿刃,那位才刚醒,你的表情有些过了。”

  刃闻言扯了扯嘴角,卡芙卡和银狼可以看出他表示友善的意图,可若是陌生人看了,大概只会误以为他终于凶性毕露,要大杀四方了。

  “算了,还是‘谁都别活’的经典皮肤比较适合你。”银狼扶额道。

  卡芙卡双手在胸前环绕,对刃说道:“对待那位将军不必装模作样。不如说如果是他,应该已经猜到我们的意思了吧。”

  刃僵硬的面部肌肉终于放松,气质稳重了些许:“知道了。”

  他推开屋门,正对上一双金色的瞳仁。

  “又见面了。”

  “那位将军”景元笑着说道。

  

未完待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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